你很難不知道陳昊森這個名字。
2017年，以《紅色氣球》正式出道時，陳昊森還只是BL劇熱潮中眾多小鮮肉面孔之一；2020年，《刻在你心底的名字》的張家漢，讓首度擔綱院線電影的他一躍而為億萬票房男星，隨著跨國發行與參展，陳昊森的臉孔更出現在亞洲各大戲院，以及《Time》的專文報導，還以電影主題曲〈刻在我心底的名字〉演唱奪下當年金馬獎《最佳電影原創歌曲》獎座。隔年，25歲的他獲Piaget欽點出任台灣、港澳、新加坡和馬來西亞的形象大使，是台灣男星第一人。
一時之間，陳昊森彷彿橫空出世。
趕在新戲《地獄里長》和實境節目《光開門就很忙了》上檔之際，我們和陳昊森面對面，只是這回，我們不打算聊幕前角色與拍戲期間的種種，畢竟，這些大小事早已廣為人知。我想起《刻在》導演柳廣輝說陳昊森的選角勝出關鍵在於他「純粹與純真的眼神」，而在這眼神底下的陳昊森，究竟是什麼模樣，才是我們關心的題旨。
年初賀歲片《詐團圓》之後，陳昊森好一陣子沒出現在大眾眼前，不過，他其實很忙碌。先是專注個人專輯的後期製作與final mix，並和團隊討論行銷宣傳企劃，還得抽出時間加入剛剛上檔的台劇《地獄里長》宣傳行程；第一次參與的寵物民宿實境秀《光開門就很忙了》，更讓他投注不少心力，然而這原本並不在他的規畫內。
該是個樂觀的狗派吧
陳昊森說自己生性愛好群體活動，但疫情嚴重的那幾個月，意外養成喜歡獨處的新習慣，常一個人往山裡走，「經紀人知道我私底下的本性，就接了這個工作，希望我能好好做回自己。」儘管平時喜歡看實境節目，但要自己上場，那就是另一回事了，「相較其他參加者，我跟《光》系列沒有淵源，不確定能不能融入大家，不確定能不能打開自己的心跟大家交流，得住在一起生活那麼多天……」習慣戲劇拍攝的他，也對於實境秀的高度不確定感到猶豫。畢竟拍戲時情境和角色之間的互動、人設，都按照劇本走，演員能事先做好準備，即便現場偶有變數，多半仍在預期內，鏡頭拍壞了還能重來，「實境節目沒有劇本當然也就無從準備起，每一刻都是突發狀況，只能不停動腦，不停想辦法解決，徹底考驗臨場反應。」內心反覆自我交戰，最後讓陳昊森下定決心衝一波的催化劑是毛小孩「短短」，「平常狗狗不在身邊，都待在台中老家，滿想念他的……如果能跟他一起創造相處的時光，留下畫面，我一定很開心，想念他的時候還可以拿出來看。」
於是，陳昊森帶著短短加入《光開門就很忙了》，成了寵物民宿的房務擔當，「抱著到了現場後跟大家一起生活，看看會發生什麼事情，大不了想出辦法處理的心態。」只是陳昊森終究還是碰上了實境節目的大魔王，他笑著說：「有很多突發狀況沒有辦法處理……就是有些東西，有點恐怖……」顯然是經歷了難以忘懷的震撼教育，陳昊森說至少接受房務訓練之後學會摺棉被，「我現在能用棉被摺出一隻天鵝了。」
陳昊森對短短的愛是很深刻的，甚至將IG頭像換成短短的照片，那麼如果以動物習性作為比擬，陳昊森想必是狗派吧？他笑著說確實被很多人說像狗：毛茸茸、好動、看起來呆呆的，「我的情緒表達很直接，不喜歡拐彎抹角，拘泥小節。有時候難免想很多，但我知道如果永遠都想很多，會把自己困死。」他常告訴自己，看事情時盡量簡單一點，別把自己困住，才能繼續往下走，「把問題想得太仔細，太瑣碎，久了其實很累，帶給自己煩惱而已。也或者是說，我容易遺忘吧！容易遺忘那些會帶來煩惱的事情。這樣不會一直陷下去，是件好事。」既然自認狗派，該是個樂觀的人？「一半一半，但我只想帶給大家樂觀的一面，悲觀的狀態留給自己就好。」後來試著把悲傷的心情書寫下來，漸漸地，陳昊森發現這是有效抒發悲觀情緒的手段，「寫出來就沒事了」，至於悲觀還是樂觀，他說就不去想，不去定義了吧。
每一個角色都滋養我的現實人生
出道至今將近七年，陳昊森主演過六部電影、七部戲劇／節目，可說是台灣新一代男演員中作品密度相對高的代表，然而一開始，他並沒細想過「表演」這個名詞，究竟是什麼樣的存在。「我不愛讀書，想翹課，拍戲是可以合理請假上台北（玩）的理由，還能事後跟同學臭屁說上台北忙著拍戲，遇到很多大明星。」年少輕狂，只要能不上課都好，於是拍了第一部戲，接著第二部、第三部，當時也曾被問起喜歡拍戲嗎，陳昊森總用大男孩那種無所謂的態度回答：「喔，還可以啊。」漫不精心的語氣背後更多的是好玩的心情，他並不真切地知道什麼是「表演」，也沒想當演員，直到《刻在》才赫然醒覺為什麼喜歡表演，演員開關就此開啟。
陳昊森回想起小時候學琴時觀摩其他演奏者，他們的神情、呼吸的節奏甚至肢體語言，都能帶給聆聽的人各種感動，抑或情感的激發，他自問能不能也像他們一樣，「我想變成那樣的人。」接演《刻在》時，七十幾場戲的劇本花了一星期讀完，他在腦海中回想起關於青春、關於校園生活、關於情感、關於百無聊賴的種種，隨著走入片場完成每一幕的拍攝，陳昊森頭一回意識到可以藉由表演重拾過往沒有好好走過的日子，「小時候有些事情來的太快，常覺得為什麼我我一個小孩子要面對這些狀況，太恐怖了。每一次我都選擇逃避，甚至說些欺騙的話語。一旦久了，那些逃避都成為各種缺憾。」
在每一場戲裡，陳昊森藉由角色面對各種生活情境，每一個高低起伏他都被鏡頭逼得無所遁逃，這下子，他總得好好過日子了。更多時候他甚至得放下真實的自己，換上角色的外衣，過別人的人生，「身為演員，最幸福的就是能體驗現實世界中各種不合理或不被允許的事物――你可以很黑暗，可以被車撞、綁架別人、搶劫；也可以跟媽媽大吵叫她別再管我，不必理會她的心情，但現實生活中這樣還得了。」他終於發現原來戲劇表演是如此過癮，足以反過來豐富他的現實人生，於他都是磨練，甚至撫平當年的缺憾，也因此讓他重新思索過往的際遇，「小時候怨天尤人，覺得這麼難過的事情為什麼發生在我身上？這幾年透過各種角色看到更複雜的生活樣貌，看到更寬廣的世界，我反而感謝經歷過的所有人事物。」他說即使重新來過，還是願意再一次承受那些生活。
角色之於陳昊森的關係，除了滋養，當然也有灌注和賦能的時候。每回和新角色相遇，陳昊森把自己當一張白紙，讀劇本的速度很慢，只為了讓角色自己長出血肉和靈魂，成為一個有機的模樣，接著他才思考還能為這角色添加點什麼。人生中存在著太多遺憾，然而現實世界的殘酷，總也常讓人對此束手無策，深有所感的陳昊森索性在表演中尋得慰藉，「我給每一個角色一次許願的機會。如果這個角色的設定有所缺憾，我會想辦法將它拼湊完整，畢竟大家都不喜歡看到太破碎的演出。」「但我只會完成99%，最後那一片，我不會幫他拼上。」儘管在戲劇的世界裡，可以天馬行空，可以容下各種荒誕和怪奇，但終究不會有百分百完美的人事物，「總要有那麼一點不完美，才有持續走下去的意義。」
人性本善的天真和現實世界的殘酷
《刻在》的張家漢跟《罪後真相》的張正義，是陳昊森出道以來最具代表性的角色，張家漢讓他一戰成名，張正義則讓他展現細膩且層次繁複的演技，這兩個角色都對他的現實人生產生深刻的影響。「無論是面對自己或面對外界，張家漢自始至終都是個勇敢表達情感和想法的人，愛情上更是如此。他開啟了我在情感表達上不一樣的態度。」長期來面對喜歡的人事物，陳昊森總是羞於表達感受，從小就被教育成要當一個理性思考的人，但往往面對一些難題的時候，最先冒出來的還是感性，「就是控制不了啊……」與其說是擔憂外在眼光的包袱太重，不如說是不想讓人看到脆弱的一面吧，「我ㄍㄧㄥ到爆，只有在很信任的人面前我才敢哭，才敢把情緒丟出來，但事後想想，難道因為他們和我最親近，就得承受我這些狀態嗎？」他苦笑著說，再這樣下去都快沒好朋友了，而張家漢教會他的就是適時表達感受，宣洩情緒，更重要的是如果遇到喜歡的人事物，那就去靠近他吧！
相較張家漢帶給他情感表達上的自由，張正義教會陳昊森的是重新思考「人性」這個深奧的命題。「從小我就深信面對黑暗的一面，甚至是惡意，可以用真誠和善良感動它，也或者是說，先展現自己真誠的一面，揭開自我防護罩，就能換得對方放下心防，給予信任感。」陳昊森無奈地說，常有人提醒他這樣不好，但他相信人性本善，「直到現在，我看《火影忍者》《海賊王》，看《咒術迴戰》《鬼滅之刃》，不管遇到多麼壞的對手，主角總是能用善良的力量在最後一刻擊敗邪惡勢力，我都會感動到大哭……」進出了一趟張正義的世界，陳昊森終於真切地領略關於人性、善與惡、正義的多向性，以及現實世界的殘酷，「我以前的想法很天真，對吧……」
繼《刻在》後再度和瞿友寧導演合作的奇幻愛情喜劇《地獄里長》中，陳昊森飾演極度寵妻的聽障總舖師，用自己的愛情故事，帶給主角林哲熹勇敢闖關的力量。我問他怎麼又是一個和愛情連結如此深的角色，他笑著說可能導演覺得他缺愛吧，「從《刻在》之後，我常碰到各種圍繞著愛情主題的角色，又都很虐心，該不會大家都喜歡看我哭吧？」我很好奇回到現實世界的陳昊森，也是個勇敢追愛的人嗎？「進入一段關係前我常有很多思考和猶豫，但一旦決定投入，我會奮不顧身，主動站在對方立場著想，心甘情願為她犧牲和付出，但又不希望給她過度壓力，關於這點我還在學習拿捏中。」
即將迎來27歲生日，關於事業，他希望在30歲後依然保持和角色互相滋養的能量；關於個人，他希望能在35歲左右走入家庭關係。我反問他，回看出道至今的成績，應該覺得自己是個幸運的人吧？「我算幸運吧，但你也可以說我總是和幸運差一步的距離，你看我同時入圍台北電影獎和金馬獎的最佳新演員，但都沒有得獎，最後拿到了最佳電影原創歌曲獎，就差那麼一步……」
看著說這句話的陳昊森，我確實從他臉上讀到缺憾的情緒，然而我也隨即想到幾分鐘前他才說過的話：終究不會有百分百完美的人事物，「總要有那麼一點不完美，才有持續走下去的意義。」
加油吧！陳昊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