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國立專欄】賜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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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名思義,職位高的請職位低的稱為「賜」。退伍後進日商公司,有天日本老闆下班前忽然問我,球桑,晚上有空嗎,一起吃飯吧。我承受的第一場賜宴。

東尾先生全家來台工作,平常妻子送午餐到公司會特別替台籍員工準備味噌湯或海帶芽湯,所以依此來看東尾先生下班必回家,不常在外面吃晚飯,找了我「陪」飯莫非有工作上的事? 

曾看過一則報導,某大日本企業的社長請員工吃西餐,坐大長桌,社長坐在靠牆的尾端,兩邊是從上到下十餘名主管。點菜時大家輕聲聊天,社長先點頭闔上菜單對服務生說,就沙朗牛排吧。其他主管依序點菜,清一色沙朗,唯獨最後一名剛進會社不久的小青年認真地看菜單,最後點了比目魚。不得了,所有主管瞪大眼看向他。

當年日本企業的一種文化,老闆賜宴要懂事,因而餐後主管們對小青年的評語一致是:現在的年輕人啊!

因而我戒慎恐懼跟著東尾先生去吃飯,林森北路一家日式割烹屋,他點完問我,我說我也一樣。東尾皺起眉頭:

不好,我不吃鮪魚,你可以點呀,現在是鮪魚季節。

那天一句公事也沒提,倒是我學會吃握壽司得從銀色的魚吃到紅色的魚,壽司有其秩序與範圍,一如先啤酒再清酒。

東尾是個好人,透過吃,一點一點教我日本人吃的文化,免得到時派我去日本出差會尷尬。

還有一種賜宴則有激勵士氣的用意。多年前剛擔任時報周刊總編輯,有天晚上時報系統大老闆余紀忠忽然出現在周刊辦公室,我迎上去,他問吃過飯沒。

他請我去敦化南路上一家如今早消失多年的義大利餐廳Portofino,名稱取自熱那亞南邊一個小半島尖端的漁港。當時我年輕,沒進過大館子吃道地的義大利菜,開了眼界。他愛奶油醬的寬麵,替我點比目魚。有個壞習慣是他教出來的:甜點和espresso。餐後他問我要什麼甜點,服務生送來五種任我挑,嘿,小青年點了兩種,咖啡則是espresso double,他替我點的。

我的綽號,Double Double。

明白義大利菜的豐富,往後我旅行第一選擇就是義大利,在台北也到處找義式餐廳,由皇冠出了好幾本關於義大利的旅行遊記。

皇冠文化已逝的平鑫濤先生也常賜宴,他總要我挑餐廳,最愛去離他住處不遠的Giorgio(聽說已消失),任我點菜。平先生是對作家很好的出版人,他病重不出門我去看他時,他會交代同事準備外帶的鼎泰豐小籠包與赤豆鬆糕,連薑絲白醋也不可少。

余先生與平先生請吃飯,承受者感覺得到深深的誠意,別的不說,付帳時他們都拿出用橡皮筋綑住的現金,從不用信用卡或由其他人代付。光看那疊新台幣就令人感動,吃不了那麼多錢,但他們怕我餓到。

吃飯時純聊天,直到吃甜點才問我公事。嗯,賜宴亦有其秩序與範圍。

時報駐東京特派員秦鳳棲先生是長輩,到日本出差總不忘拜訪他,賜宴溫韾不拘小節。他愛去中華料理的小館子,大部分旅日華人經營,小小的店頂多容納十來名客人,因為熟,廚師任他點菜,能吃到以前沒吃過的菜式,或嚐到「原來這滋味」的尋常菜。舉例來說,上個世紀九0年代最棒的大閘蟹不在上海,在香港和東京,因為品質一流的出口賺外匯。

老酒配大閘蟹,直到出門時才回到現實,原來在東京。

黑道大哥賜宴又是另一種場面,依約定到某家鐵板燒店,他的司機已經站在門口等待,引我進去後發現店內只我和大哥兩名客人,從頭到尾不聊為何賜宴,酒足飯飽才撂下一句話:「要寫不是不行,卡客觀欵。」

這樣,懂了,比起派小弟在報館門外攔記者文明多了,這餐飯吃得不至於難以消化。

還記得大哥另一句話:「吃,炒飯。鐵板燒其實吃炒飯,炒不好沒資格當廚師。」

幾年前開始系列小說《炒飯狙擊手》,靈感來自那餐飯。

後來我當主管也常請同事吃飯,大概時代不同,小青年更放肆了,請生活組一向由他們決定餐廳,請社會組,他們會回我,老總,不用請,折現金啦。

賜宴是種學問,讓同事吃得開心為首要考量,承受者則透過長者的選擇,能對飲食文化更深一層的接觸。

賜宴還有另一原則,最好單獨請,搞了一桌子人就純吃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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