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國立專欄】京都與厚片吐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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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追問我京都與厚片吐司的關係是厚片吐司發源於京都,或厚片吐司是京都名物,或全世界只有京都有這款啥個玩意兒的吐司?單純因為我在京都旅行期間忍不住見到老式珈琲館便窩進去,都吃厚片吐司而已。

首先,最好是老得發黃的那種珈琲館,你們看,他們寫成「珈琲」,新的都寫「Café」或「Coffee」。 

若是用「咖啡」,表示用嘴喝,用「珈琲」不免帶點貴族氣息,這也不用太追究,畢竟同為外來語,辭源、辭彙乃至於古事記、日本書紀皆無規定,大家看得感到快樂就行。

吃厚片吐司和追名店、想學網紅打卡不同,大原則為「嘟」到的就對了。舉例來說,揮汗如雨終於下了地鐵,找到今出川通,看樣子千本釋迦堂不遠了,鑽進小巷子,見到狹窄的人行道飄著一塊藍染布招,哈,上面寫著珈琲。

完全不思考,千本釋迦堂不會跑,先坐下平靜心情再說。

經營珈琲館的是位氣質優雅的中年婦人,她開班教授藍染,店的前半部作珈琲館,大約六個座位,後半部則為教室,我日文不好,不過謹記Atsukiri為厚切的發音,tosuto是吐司。

厚片吐司考驗吐司的鬆軟度與嚼感,作法百百種,這天的吐司抹了厚厚橘子果醬,帶點水果酸味的橘子果醬。

厚厚的,什麼都要厚厚的。像去著名麵包店進進堂吃早餐,吐司與炒蛋,蛋也厚厚的。像吃京都近江牛的壽喜燒,牛肉片厚厚的。旅行,厚厚的代表溫暖與滿足,而且京都適合走路,每天徘徊在這間到那間寺院中間,濃濃的咖啡,厚厚的吐司,豎起耳朵能聽到靈魂發出長長嘆息聲。

最早接觸厚片吐司大約四十年前,開酒吧的朋友有個小烤箱,他說有些客人空肚子而來,賣酒之外得兼賣點食物,於是列了兩種,他母親包的韭黃水餃與厚片吐司。後者鋪上火腿、番茄,灑滿得蓋住吐司表面的起司進烤箱烤,香得令若干老客戶在此打發晚餐。

大概和失戀有關,忘記哪一年的下午酒吧尚未開門營業,他在店內準備,我經過進去臉色想必很差,他問我多久沒吃飯了?不由分說連續上了三道厚片吐司,第一道鋪滿青菜與起司,他說是沙拉;第二道抹了花生醬再煎了個漂亮的太陽蛋放在上面,他說,諾,主菜。第三道鋪切得很薄的蘋果片,他說,媽的阿呆,這是甜點,不吃完不准喝酒。

後來我心情不好、工作壓力大,就去那間酒吧喝咖啡配厚片吐司,偶爾也吃他的水餃。原本他在國外念書,單親媽媽身體不好,輟學回來照料,無法找朝九晚五的工作,便頂下酒吧。

「水餃,」我第一次吃他店裡水餃時他說,「我媽拿手,如果我每天能賣出一百顆,第二天早上她得上菜場買菜買肉,回到家擀皮包餡,快樂得很。所以我每天晚上收了店回家,她會問我今天水餃賣完了啊?能不賣完嗎。」

懂,他的母親找到新的希望與活下去的動力。

他的酒吧,我是少數喝咖啡吃厚片吐司的客人,有時會學美國推理小說裡的嗜酒又想戒酒的偵探,朝咖啡裡倒點威士忌,之為酒吧的酒客,意思到了。

從走在陌生國度到珈琲館,到厚片吐司,再到藏在遙遠記憶裡的朋友酒吧,進而到他母親包的水餃,慢慢旅行的樂趣便在於此,好像空著腦袋出門,讓很多經過腦子的東西進來、留下。當然,有些只喘口氣又走了,沒關係,它們進來過,而且進來時帶著溫度。

厚片吐司可以在中間淺淺切個叉叉再抹上果醬還是花生醬,讓醬汁滲進去,豐富。有時切成三角形當湯匙舀起快掉下去的炒蛋,豐富。更重要的,我會因厚片停下,坐下,專注到只有眼前的吐司。有如遇到交通號誌的紅燈,沒有選擇地停住,等待。

生命裡遇到幾盞紅燈,對焦慮的人,是好的。

那天晚上鑽在四条河原町小巷子裡,忽然看到立在一棟小樓門口的招牌:泰三餃子。正好肚子餓,正好經過,便和老婆上了二樓。很小的店,有如電視劇集《深夜食堂》的中年男人,他一人忙著幾個鍋子,圍著他的僅有大約八個座位,吃了三種煎餃,其中一種上面灑了蔥段與一顆生蛋,味道濃冽,至今仍記得入口的滋味。

完美,從厚片吐司到最後的餃子,這一天既有意外的起點,看到快慶所作的釋迦十大弟子立像,如上餃子的完美終點。

去京都,會得到些什麼,也會留下些什麼。

Author

  • 現為自由作家。輔大日文系畢業,曾任時報周刊兼總編輯,筆觸與題材多變,除了自身創作之外,也與妻子前知名主播趙薇合著多本遊記。以豐富的經歷及大叔的犀利,笑看人生百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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