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照片被聯合國選用的家樂福會員」，這是吳永森在IG上的自我介紹。採訪前夕，他跟我分享即將前往紐約聯合國總部親自領取那本2021年出版，採用他拍攝照片作為封面的聯合國《第二次全球海洋綜合評估》。非科班出身的吳永森，究竟如何在台灣這個幾乎沒有全職水下攝影師的領域中竄起，進而登上世界舞台？
平時生活隨性，但面對水下攝影工作，吳永森卻一點都不敢馬虎，「每一步都必須謹慎規劃，因為拍攝對象是大自然，一切完全隨機，我能做的就是將能掌握的層面都考慮好。你準備的越多，要擔心的事情就越少，自然可以拍得越好，剩下的，就只能交給上天。」不論任何工作，一定都是在自己覺得最舒服，沒有後顧之憂的狀態下才能發揮到極致，因此自己的職人精神就是把每件事都做到百分之百。我們好奇他是怎麼在水下攝影領域闖出名號？他則認為自己將一般人最少要花二十年的潛水經驗密集壓縮在十年間，「當你將任何一件事情做到成為身體記憶，這時候早已超越職業；如果職業只要做到一百分，但我想要做到一百二十分，因為我想要知道自己的極限在哪，一次次地挑戰那條線，這就是我的怪物特質。」
雖然家裡從事漁業相關產業，但吳永森笑說，自己可能只有魚吃得比較多，但對海洋也沒有比一般人更了解，「我會接觸海洋完全是因為潛水，開始潛水後我才知道，原來大海裡面是這個樣子。」朋友在泰國某小島經營觀光潛水，他一試就愛上，半年來天天下水。「有人說在海裡的感覺最接近太空，也很接近寶寶在媽媽肚子裡的環境，某部分會觸動大腦的原始記憶，這就是為什麼很多人說潛水會上癮。」至於開始水中拍照的契機，他不好意思地說只是為了給太太一個交代，「她覺得我每次出遠門都很長時間，為了證明我都在海裡，就買了一台相機跟一組防水殼，把水下美景拍下來跟她分享。」
吳永森從小在各個領域都很中庸，不是最好但也不會最差，說不上有什麼擅長的事，但接觸了潛水攝影後，開啟了他的嶄新體驗，別人嘗試多次都未必做得到的，他做起來卻得心應手，「水下攝影沒有固定模式，每次遇到的場景都有所差異，潛的多了自然就累積在自己的資料庫中，慢慢也越來越進步。」他的一位啟蒙老師給過一個重要觀念，時至今日他仍牢記在心，「你拍照的目的是什麼，決定了這一張照片的用途。如果拍給自己看，不考慮別人，那自己爽就好；可是當你決定公開這張照片，或作為商業使用，就必須考慮所有人的感受。只有你站在大眾角度去看待這張照片的時候，就可以拍出好的照片。」他認為攝影師就是用照片說故事，如果今天在攝影展上看到一組照片，超過三秒鐘你都還搞不清楚要傳遞什麼訊息，那麼失敗的是這位攝影師，而非觀者。
得過無數攝影獎項，這麼多作品中，有幾張讓他印象深刻。「第一張水下拍攝前期，在帛琉看到這個魚群後，花了六天時間在水下研究怎麼樣可以進到魚群裡拍攝？最後我發現只要你的游速跟魚群一樣，它們就會讓出一個位置給你。」於是他下水游進魚群後只按了一下快門，就拍出這張照片。因為自己沒有受過任何正統攝影課程訓練，吳永森沒有框架，只要想像得到方法的都盡力嘗試。另一張照片則讓他吃盡苦頭，「我在六度的水溫中泡了六天，有三天都在抓轉身的那一瞬間，濺起水花後賭鮭魚進到畫面中，而且我還得抓到剎那間的焦，最後終於試到了一張。」他笑著說自己的毅力的確厲害，每天泡在冰水中手腳發麻，怕冷的他上岸就都想著明天不拍了；但回到飯店睡一覺，隔天鬧鐘一響就像反射動作一樣換好裝，又出發去河邊。
潛水次數驚人的他，認為水下世界跟現實生活有什麼不同？吳永森提出了一個有趣觀點，「大部分的自然攝影師可能不會明講，但心裡卻極度討厭人類。」畢竟在水下跟動物相處久了，自然產生共情，理解人類對於海洋的破壞力道有多巨大。「海底其實很單純，動物都遵循本能生活，餓了就獵殺，遇到敵人就躲藏，時間到了就交配，完全不浪費一絲多餘力氣；因為在海中環境太差，沒有多餘心力玩樂與思考，一切都是生物本能。」久而久之，自己的觀念也受到影響，不斷簡化生活，不做沒有必要的事，其實就會多出很多時間做自己熱愛或是更有意義的事。當然看過海中生物因為人為污染而受害的場景不勝枚舉，也讓他想為這些無法呼救的朋友們發聲，「你想想看，有人丟垃圾，汙染海洋，這些生物要去哪裡叫救命？要去哪裡申訴？就只能默默的被迫害，慢慢死亡，沒有人知道怎麼辦。身為攝影師我能夠做的，就是在它還很漂亮的時候記錄下來，上岸後盡可能以身作則去告訴朋友，影響周圍的人。」
吳永森強調，想用道德綁架或是情緒勒索的方式推動保育只會有反效果，唯有人們是發自內心想做一件事，才能達成真正的保育。有了這樣的念頭，後來的吳永森授課時除了分享攝影技巧，也與許多環保組織合作，推動海洋保育。「人類因為自私對環境造成破壞，如果你看過水下的慘況，進而願意在生活中有一些小小犧牲，這就是身為一個人類最起碼能為地球做的事情。當你開始這麼做，就能感染到周遭親友，擴散讓更多人一起響應。」
平時都在越南的吳永森，特地為了這次採訪回到台灣，隔天飛抵日本與當地水下攝影師一起聚會拍照，再馬不停蹄地前往紐約聯合國總部。接下來他還要去墨西哥拍馬林魚，明年的拍攝計畫還有到大溪地拍攝鯊魚群，沒有助理的他一切都靠自己安排。他謙虛地說，自己其實沒有什麼遠大目標，只是希望能拍到沒有人拍過的照片，將大多數人一輩子都見不到的生態場景記錄下來，「透過這些照片能讓人欣賞海洋之美，也能夠多為裡頭的生態著想一些，這才是最有意義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