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郁淳 攝影／詹朝智
位在屏東的辜嚴倬雲植物保種中心是全球規模最大的熱帶植物保育中心，共蒐藏三萬多種熱帶植物，是個具體而微的植物多樣性寶地。陳俊銘是這個被譽為「熱帶植物版諾亞方舟」的主要採集者與守護者，他用愛與科學滋養它們，透過植物保種，為人類確立生態的多樣性與未來性。
在屏東高樹鄉的小路上，車子駛進一座鐵門，瞬間有不知人在何方之感。撥了電話給陳俊銘，他指示可以左轉、再右轉、直行經過第二個水池……就會到達他的辦公室。這裡是「辜嚴倬雲植物保種暨環境保護發展基金會」，經常被簡稱為「保種中心」，也是全世界保存最多熱帶與亞熱帶植物種類的地方。
照指示沿著迷宮一樣的小徑走到後來，眼前豁然開朗，十七座巨大的溫室分布在各處，裡頭擺滿保種中心從熱帶地區蒐集來共達三萬四千種的植物。對外行人來說，這裡像個過於安靜空蕩的大公園；但對植物迷來說，這裡是巨大寶庫，也是生物多樣性的豐富縮影，而陳俊銘的頭銜是「資深蒐藏經理」，他也是2008年保種中心創辦協力者之一。
全球最大熱帶植物保育中心
保種中心龐大的植物種類，有一半歸陳俊銘管理、蒐藏、採集，「不喜歡的人覺得很無聊，喜歡的人則慶幸，每天可以跟這麼多生命相處。」他笑說。他從小便對植物感興趣。大學唸了文化森林系，成天跑去陽明山研究，後來他到台大讀植物研究所，專攻植群研究與資源保育。畢業後他到台北植物園當研究助理，沒多久便被挖來參與保種中心的創立。可以說從成長、求學到就業，他忠實地循著植物的科學研究之路前進，若不是本身對植物有愛，很難這樣一頭栽進這個安靜的世界沉浸其中。
歐洲國家早有許多歷史悠久，以保存植物種類為主的植物保育中心，像是英國Kew皇家植物園和挪威絲瓦爾巴種子庫等，但保種中心特別之處，是專門保育熱帶地方的植物。「全世界育有最多物種的地方，就是在熱帶，而這裡偏偏也是最需要保護的地方。」由於位處亞熱帶的台灣，有著得天獨厚的地理條件，加上經濟水平、保育意識等各層面都到位，自然是當仁不讓地扛起這大責。
為什麼保育生物多樣性這麼重要？「人類的祖先從樹上爬下來，經歷漁獵、農耕到現在的都市化，我們跟自然的最後一條臍帶，或是生命的維繫，就是那些綠色植物。自然界裡的每個環節都是息息相關的，唯有保護好生物多樣性，才不會斷送人類的未來。」
在消失之前，即時搶救
話雖如此，一般人仍是難以了解植物保存與切身利益的相關。陳俊銘再舉例，根據近年來的醫學研究，芭蕉跟豬籠草都可以萃取出有助於肝癌治療的成分，台灣常見的月桃，也有紓緩、鎮靜，抑制癌細胞的功效。「我們坐在寶山上，卻不知道它的好。我們要避免在深入研究了解這些植物之前，眼睜睜看著它消失。」
植物種類的滅絕，比我們想像中的急迫。陳俊銘又舉例，在2012年到2017年間，保種中心曾參與邦交國所羅門群島的生物資源調查研究。「所羅門群島由一千多個島嶼組成，生物多樣性非常驚人，但這裡的前二十大島嶼，每一座至少有一家華人經營的伐木商在上頭大砍特砍。由這些木頭製成的家具，我們人人其實都會用到。想要搶救這些植物，要先幫他們建立資料，也要進行調查跟搜尋，培養民眾意識，這些也是保種中心想做的事。」陳俊銘說，除了顧好中心裡的植物，他也想把戰場往外推，做更多意識推廣與教育，讓大家能以更宏觀的角度看待植物與環境的關係。
不斷累積錯誤與經驗
那些都是未來階段性的願景，然而事實上，眼前也有不少急迫性的任務待辦。若把眼光拉回中心的植物，每株植物都自成一個奧妙宇宙，也充滿各種謎樣挑戰。保種中心常年和公司部門合作，「但是很多做研究的人，其實種不活植物。」於是把植物種活的同時，也要種得好，也是陳俊銘與夥伴現階段的工作內容之一。
只是如何保存這些植物？「教科書裡都沒有寫。」陳俊銘往往得土法煉鋼，從植物生育地的海拔、環境去了解起。過去是否種過類似的植物，方式又是什麼？都需不斷實驗與觀察。「以前曾經用過我覺得『最好』的方式，把植物擺在溫度、濕度都嚴格控制的空間裡，三五年後，發現不如把它丟在地上自由生長，反而長更好。」人和人需要相處、磨和，人和植物也是。
植物的療癒力量
相處過程當然不是一路順遂，他就提到園內有一株來自馬來西亞的苦苣苔科植物，在野外已經完全滅絕，只有保種中心跟馬來西亞的研究單位個保留樣本，但台灣未能成功種活，馬來西亞的也苟延殘喘，很可能未來它就此消失。
另一個挑戰，則是像苔蘚這樣看似稀鬆平常的東西。「地理環境在經歷巨大變動後，苔蘚往往是第一個進駐的植物，它可以在惡劣環境生存，且在古時戰場上，苔蘚往往被拿來做傷口的敷料。可是苔蘚偏偏很難養，保種中心養了六百多種，我們嚐試過各種介質、濕度和環境，卻難以抓到眉角。」陳俊銘說，這裡是累積錯誤與經驗的地方，也許在挫折之後能打造出know-how，輸出作為分享與教育用途。
「你拉這葉子來聞，它的香氣可以啟動腦內啡，為你帶來快樂的感覺，這就是我們跟植物的美好互動，也是它的療癒力所在。」陳俊銘與植物為伍，做著看似瑣碎且成效緩慢的工作，但更多數時候，其實是享受著這些難以用感官察覺的愉悅。這些細小的辛苦與甜美，最終目的是為未來的人類打造多樣健全的生活環境，儘管那是很久以後。「如果哪天地球真要毀滅，大概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九的人，都拿不到那張逃到外太空的機票，」他笑著聊起電影《千萬別抬頭》的結尾：「所以實際一點，從現在開始好好保育植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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