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員石知田/人生就像闖迷宮,生活中往往需要一點「阿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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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石知田

那天,在重慶山區工作,場與場之間的空檔,和這幾天都一起相處的司機聊起天來。司機是東北人,身材魁梧,眼睛卻像隻小鹿,說起話來很真誠,「看來要等更久了,等等又得下雨了。」聊到一半,司機將頭往車窗一探跟我這樣說。我很訝異地問他,怎麼能這麼熟悉山區的氣候變化,他笑說,從小就在山區長大,所以生活久了,也就大概能判斷天氣的變化,「倒跟拍片挺像,看到有雲雨來就稍加迴避,等這陣過去後再出來繼續玩。」

想想也確實如此,拍片常常也是為了等某片雲或是某陣風,有時是為了讓它們過去,有時則是希望它們能來臨。曾聽過一名導演聊到,原本劇本上是得出個大太陽的早晨,拍攝當下卻下起滂沱大雨,在預算壓力下硬著頭皮拍完後,卻才發現,因為天氣變化而應變來的即興創作,在剪接後卻變成直指核心的一場戲。換個角度說,拍戲就是靠天賞飯吃的工作,如何對抗命運以及如何謙卑順應,這也確實是拍片迷人的地方。或許呈現的一切都是假的,但我們總是用非常認真的狀態在執行著,在人為規則內創造天然的事物,渴望企及真實且虛幻的世界。

開始演戲後,如果可以,總會在電影播畢後留在位置上看著工作人員的名單輪轉。甚至在觀看電影時,特別注意那些不連戲或是現場調度的小巧思,總會有意識地在那些跌宕起伏的劇情裡,找到被藏得細碎的寒暄。大多數人都只會見到鏡頭前的演員,但其實影像需要許多人的共同付出才能有所成就,一部案子是由許多人員組成:為了畫面的美好,燈光組與攝影組需要花費許多力氣營造;為了角色更立體,編劇組、造型組得彼此相得益彰;為了能好好地闡述鏡頭語言,導演組得努力協調並做出精準的妥協;而為了讓所有組別都能好好運轉,製片組又得務實地將那些夢境落實;演員管理組、宣發組,所有人都是為了造夢而聚在一起。最後,造好了夢境後,能不能吸引到觀眾一起做夢,每部影像也都將有著自己的運命。

圖片/聯經出版 攝影/陳詠華

剛成為演員時,總渴望被看見,認為自己很努力,應該也有天分,只要踏踏實實的把戲演好,一定很快就能得到認可。隨著時間過去,雖然固定有作品產出,但一直也沒能爆炸性的被認可,於是也慢慢認知到自己不是天才,並不是每次工作都能挖掘出自己從未見過的樣貌,也並不是每一名觀眾都能自然投射到你詮釋的角色。甚至曾經享受並認同的表演,最終也不會如所願地呈現在眾人眼裡。因此也不時反覆質疑自己,究竟是不是真的喜歡演戲?究竟是不是真的想成為演員?而演員到底又帶給我什麼?一開始的自信變得零散,即使不停地將剝落的色塊拾回重新補貼,卻也耐不住自身的溫濕變化。

幸運的是,隨著作品逐漸增多,慢慢有了粉絲。「當作品越來越多人看到,開始有人會在路上看到我時,很開心地衝過來找我合照,而他們的開心也常常讓我很開心。」有一次朋友邀請參加音樂會,她在表演歌曲前說了這麼一段話,讓每次看到過來分享快樂的粉絲而羞赧的我,也開始學習她的態度,好好回應這些陪伴與打氣。

「其實接客人這件事情,不管是攔車或是叫車,很看一種阿達力。」坐車前往劇組集合地點的途中,計程車司機跟我這樣聊到,「有時候遇到客人要我走較快的路線,又要我不要繞遠路,我就會很困惑。因為常常能很快速抵達的,卻不一定是最近的路線。有時就是得擇一啊!你總不能什麼都要!」司機說他很喜歡的一位客人是一名酒店小姐,每次清晨下班後,都會指定走同一條比較長的路程回到三峽。「她就很明確知道自己要什麼,那條路程比較長車費比較貴,但是卻可以最快到家。」

圖片/石知田IG

如果說人生就像闖迷宮,生活似乎需要許多這樣的阿達力,拍片等待的阿達力,徬徨時刻的阿達力,被人注意甚至喜愛的阿達力,意外從他人話語獲得救贖的阿達力,在對的時機點,將對的力道,擊中紅心而感到踏實的阿達力。闖過一層迷宮過後,國王仍會安排另一層,而我們每一次都會從公主那得到機會,每個機會中也都有著學習。也許直至最後,我們都是走不出迷宮的;但走著走著,原先設想終點的那個救贖,最後也會自然出現在身旁。

在拍攝《第二名的逆襲》時,因為最後一場戲有太多需要執行到位的細節,演出當天我一直無法好好平靜自己的情緒。「如果是石知田,應該也會有很多話想說吧。」記得導演那時突然跟我這樣說,我聽到之後便跟導演說了聲謝謝,也終於找到應有的寧靜。角色是想說些什麼的,但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說,而我自己則是知道該講些什麼,卻反而不想多說。或許這也是成為演員一個迷人的地方,當我不再把自己放大,能夠幫助角色說出一些話,或許也才能不再凌駕於角色之上,或許也才能從角色身上學會許多道理。

「我很高興我喜歡上表演,也很感激自己能成為演員。」現在,對我而言,演戲似乎沒有那麼多執著了。並不是因為不愛表演,不愛拍片,反而是越來越喜愛了,很多時刻不再渴望自己被看見,而是渴望拍片的大家一起被看見,因為知道只有當大家都被看到的時候,自己也才能浮現而出。

漸漸明白,成為演員像是面對內在壅塞的一帖良藥,祛除了自身許多折騰自己與他人的疾患。雖然仍是時常困在自己打造的迷宮裡,週遭的空氣像是泥淖沾覆身軀,但若能時時平靜心緒,將自己當作初來乍到,專注聆聽身畔的聲音,便能捕捉到諸多偶然中的必然。比起往身上塗抹顏色,更像是捕捉光譜,若能將許多不同頻率的色光編織在一起,或許原先看似汙漬的色斑,才會成為無限透明的白,成就許多晦澀時刻的阿達力,或許很多時候迷宮的層層堆疊,並不是為了讓人走出去,而是為了讓人在艱困中感到存在而存在。

本文出自聯經出版《石光乍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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