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音樂工作者 左光平
霓虹燈越閃爍，我常常越覺得疏離，而這話從一個台北土生土長的我口中說來，著實多了點趣味存在。「改變」是現象，而面對改變則是我個人覺得的青壯年命題，想在習慣裡找變化，也想在變化裡舒適地呼吸，更不可取或許是想辦法安逸，鬧中取靜。從小我就是個不安分的小孩，小時候騎著那台小小的腳踏車就想搞清楚家裡附近每個巷弄，上了國中自己搭著公車到處跑，越不是景點的地方越愛去，彷彿熱愛收集那些對不合時宜的年輕探訪者表現出的輕蔑。
接著到中學開始，我覺得我已經對於「改變」稍微有點適應，而能接受這些更動，或許是因為總有浪漫的說法隨之誕生。小時候，我常常搭306號公車，從南港家裡出發去環亞百貨走跳，也就是現在的微風南京，還曾經有個明星夢在那裡孵化過，那是一個叫新聲卡位戰的選秀比賽在環亞百貨那棟大樓舉辦，上千上萬人拿著報名表準備那20秒的試唱，而我還記得跟我一起去報名的國中女同學穿著從媽媽衣櫃拿出來的碎花裙，那種超齡卻自以為流行的打扮。結果當然是鎩羽而歸，而那次比賽，誕生了一個叫做蔡依林的巨星。
很多人可能為了唸書或工作不得不離開自己小時候住的地方，而各式各樣的歌曲或作品，也開始有了更意志化的描述。我們既對於科技或資訊的快速感到焦慮，卻也同時勉為其難地接受某些位移。林強頂著中分髮型在台北車站喊著「啥物攏毋驚！」的時候，我們也想不到以往從台北到高雄還常常需要搭飛機的年代，時至今日有了繁榮的三鐵共構，東三門變成了新的集散地。當然要以各類作品來論，提到台北的不勝枚舉，但是每個人的鄉愁都不同，有走有留，都好，我是都看見了點身不由己。
《天橋上的魔術師》把中華商場的榮衰寫得感性而天真，用小朋友的視角講時代的委屈和苦衷。「時間在風化，每段記憶。」從孫盛希口中唱出的〈小心翻閱〉，對那個時代諸多的「不敢」定義得充滿嘆息。白先勇在《台北人》中對於擺脫過去的方式有很多描寫，除了敘述之外也帶同情，有時候「當下」的真正意義對某些人來說，是「習慣」的根深蒂固，總有些什麼事情要和以前一樣。
巴奈在〈流浪記〉裡幽幽唱著「我以為我並不差」，每次聽到這句歌詞被唱出來，心裡總想不透，自卑到底是多難消滅的創傷呢？而滅火器則是在〈長途夜車〉裡找到回去的路，終於學會一個人面對以後的方式。我聽著這些歌，心裡在想，在台北，是不是真的這麼需要挑戰？
現在的南港展覽館二館是我的小學原址，南港國小遷校那時我還趁著某天晚上下班得早，回去看了兩眼，雖然不至於到人生跑馬燈回顧，不過也總有些東西不見了。不過當我真正對「生存」概念開始有了些體悟，是在上高中的時候。從小學到中學我都在相對競爭比較沒那麼激烈的郊區公立學校就讀，頂多是補習或寫講義的時候，看到考古題或參考試題上尾巴加上的〈某某國中〉當作出處的時候，會對那些市區明星學校有點印象或概念，直到，我考上了師大附中。進到學校第一週的入學測驗，我考了倒數第二，強大的競爭與挑戰感襲來，尤其當每個人都看起來輕鬆愉快的時候，我更感到迷惘，尤其，那幾年生活改變很大。
比如說，原本只能搭270公車上學的路徑，捷運板南線終於通了，通勤習慣開始重新被整理，對我來說已經新鮮得不可思議。
比如說，台北市立體育場拆了，變成現在的小巨蛋。
比如說，那時候的跨年，還看不到台北101的煙火，台北市也還沒有摩天輪。
而我，就是一個從小到大都在台北長大的人。
像台北這樣的城市，往往很難不跟「獨立自主」、「冷漠」、「孤單」這些字眼相連，陳綺貞在〈台北某個地方〉裡唱著「有人在嗎？我一個人唱著。」但是不論在熱情或冷淡的地方，卻都很難不留下戀愛的足跡。每當想起戀愛，我就會想起師大路商圈還是以前的樣子的時候，有個學姊在那邊開了間隱密的小酒吧，好幾個月我常常都在那附近待上整天，留了幾個故事在那裡。當然也曾經在大安森林公園的音樂台周圍一邊說愛，一邊茫然地散步，那時牽著手就覺得握著全世界。
有時也感傷變化的速度真的好快，一下子，大家就拿著手機和藍牙耳機聽音樂，媒介變成了無形的事情。小時候我曾經在佼哥（黃子佼）開的PLAY唱片行看店，東區的頂好名店城那陣子完全成為我心中最重要的音樂重鎮，每天晃啊晃，忠孝東路四段我想我絕對不只走了九遍。後來我也在西門町的玫瑰唱片打工過一陣子，那是巨星們還會坐在店裡幫每個購買專輯的歌迷簽名的時候，有時候下了班，還可以去TOWER RECORDS找找雜誌，求知若渴如果真的發生，還真的需要一些對知識汲取的渴望，有時候像現在資訊就這樣擺在你前面了，也就不想知道了。
不能常常自由自在出國的這些日子，常常我會在林森北路的條通商圈尋找餐廳或居酒屋，試圖找一點點日本的氣息，那種一家喝過一家的興致漸昂。需要一些桃花浸潤時會毫不猶豫地奔向迪化街讓霞海城隍廟給你一個願望的投射。天氣冷了，搭上捷運，從新北投站走出來就有淡淡的硫磺味幫你加溫。幾個夜市也從來沒讓你國外來的朋友失望，經濟實惠又美味是最有面子的帶路經驗。我之前看到一個限動，他們在收集台灣各個城市的名產或名勝，而台北往往是景點居多，但是當你把回憶攤開來看，我或許不見得那麼有幸真的去過很多城市或鄉鎮，但是絕大部分的人一定都有台北記憶。
終於。
我終於明白，台北或許不是你的故鄉，但是卻是你最堅定不移的陪伴。台北陪伴著從冷漠到熱情，從快樂到悲傷，光譜上所有無論是不是自願的靈魂，尤其是那些，不害怕變動，甚至隨遇而安的靈魂，像你和我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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