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irdy Nio／冰島瞬息萬變地包容你所有情緒

圖片提供／BirdyNio

要真正熟悉一個城市，你必須要待在那裡夠久，才能算了解當地。我分別在不同季節、因應不同目的，前後去了冰島四、五次，所以我自信可以說出比較全面性的東西。

直到現在，即便去了那麼多次，我還是想回冰島（雖然就定義來說，它是一個國家，非單一城市，但整體來說它仍是我心中特殊的地理存在）。我覺得那邊很像世界的盡頭，它帶給我深刻感覺，可以跟我創作生命與自我探索的歷程產生連結。

第一次去冰島，是因為我看到中國女攝影師羅曉韻（Jolie）的攝影集《為夢想逆向而行》。裡頭雖然有很多自拍照，卻都襯著冰島的大景，非常廣袤寂寥的氛圍。我心想，這是真的冰島就長這樣，還是合成的圖片，很美但又好像很假，於是我決定出發去求證這件事。如果我到了那裡發現現場不是長這樣，那麼我也得到我要的答案。

於是2016年冬天我們踏上了首趟冰島之旅。那次過後我最大的心得是，「原來地球上有這樣一個地方，這麼大、這麼遼闊，你可以踩著油門，沿馬路直直地開上七、八小時的車，也不會遇到任何一台對向車。」這也是我第一次覺得可怕，不是因為這裡經常冰天雪地，而是沒有人煙，而這讓人緊張擔心，畢竟我們來自一個擁擠的小島，實在很難想像開一、兩小時才有一棟小房子，偏偏裡頭又沒開燈，你實在不知道有沒有人，然後開了很久又遇到一間加油站，雪卻積得高到讓車子進不去。

旅行可以幫助我跳脫平常熟悉的生活圈，我尤其喜歡去「城市」以外、偏門的地方，因為對我來說，不管東京、倫敦還是巴黎，每個大城市給我的感覺是一樣的。所以在冰島，我最愛的不是雷克雅維克，反而是些In the Middle of Nowhere的地方。

想像一下，假使你在Google Map上看到現在所處位置，接下來你只要開過那座山，就會到達下個小鎮。但實際上是，無論你開了多久，那座山看起來依舊文風不動，一點都沒有變近一點、大一點，我就想：「天哪！這該不會是某種鬼擋牆吧！」因為冰島的土地太廣闊、視野太巨大了，地理上的無疆界，反倒讓我開始忘掉那些留在台北的，工作上的煩惱。

原來所有的事，都是小事，而人類實在太渺小，你在意誰說了什麼，誰對你怎麼樣，突然之間變得不重要了。因為冰島就是會讓你覺得：「如果我不小心死在這裡，這世界並不會有任何改變，你依舊是No Body。」

所以那次我就按下決心，以後要帶爸媽來冰島玩。我是南部小孩，爸媽是屏東人，思想上比較傳統，他們很難想像世界上會有這樣的地方。我想讓他們知道，你們那些彼此糾結的生活小事、親戚之間的齟齬、錢跟土地怎樣啊，其實超級不重要，為什麼不讓自己活得快樂一點？

在八年內，我先後去了好幾次。冰島是個神祕的人，你每次造訪他，都會探索到他的不同面貌。我第二次去，是去拍孫燕姿的MV《風衣》，因工作所需，那次去場勘比較多適合拍照的公路或自然景觀。

下一次，我是跟朋友一起去旅行。可能因為自以為對冰島太熟了，我們開在筆直的馬路上，沒有東西可以對照速度，一個不小心就飆到時速一百五、六十，加上可能地面結冰，整部車大甩尾滑出了柏油路，半個車屁股掛在下面的草原，所有人在車上大氣不敢喘一下。

當時，我們車上還載一個搭便車的德國人，應該被我們嚇死了，心想台灣女生開車都這麼猛嗎？

另一次，我是去拍陳零九的MV，為了拍歌手對嘴的畫面，我們選定一個黑沙灘，還在前一天先把買來當道具的二手鋼琴搬到沙灘上準備。沒想到過了一個晚上，要開拍時開始起風，沙灘上飄起一顆顆像保麗龍球的白色結晶冰粒，並被強風往同一個方向颳，形成一片白色氣流，看起來超像動畫效果。

一開始覺得很美，後來逐漸覺得有點不對勁，因為風越來越大，而充當背景的山和沙灘，也從本來的黑色變成雪白色。大自然在一瞬間風雲變色，風還大到把鋼琴吹倒了，人只能斜斜地逆風而站。我們一直自問，該撤嗎？但人都來了。如今回想起來很辛苦，但是也很有趣，畢竟是千載難逢的大自然奇景。

去了四、五次，我還是沒把冰島看完，雖然越來越靠近它了，但我並沒辦法評論它的好與不好。我大概知道它長怎樣，那麼我可以決定如何利用創作手法把它呈現給觀眾看──那些狂暴的、溫柔的、舒服的樣子，都是冰島的樣子。

冰島人也是。我在雷克雅維克發現一間很酷的唱片行，並和老闆成為好友，每次去冰島都會去找他，也借過他的唱片行來拍MV。那裡特別在於，他地下室賣黑膠，樓上賣CD。樓上擺了很多小型CD音響跟沙發，你可以隨意坐進去試聽，而打扮西裝筆挺的老闆，會免費給你一杯咖啡讓你好好賞析音樂。

「Take your time.」老闆會說，試聽不買也沒關係，他還會根據你聽的音樂，推薦你其他類似的專輯，有點像人肉版的Spotify搜尋功能。我覺得他太酷了，都叫他Big Boss，和他成為好友。那是個互動感很強的沉浸式音樂空間，我經常在視聽間混，然後莫名和其他客人對上眼，交流彼此的音樂。有很多厲害的冰島團，像是Sigur Ros、Ólafur Arnalds、Björk，都曾在這個唱片行表演過，可以說是孕育音樂圈的搖籃。

我是一個喜歡不斷移動的人，沒辦法在一個地方待太久。而在冰島這麼大的土地上，保持移動就是探索它最好的方式。在移動的過程中，你才能開始思考自己為何離開、為何再出發。這和創作的過程有點像，不管是當導演或玩音樂，有時你會不知道自己為何而作，總覺得「這事你會就好，何必要做給別人看？」但當我去冰島旅行時，看到那些景、那些人，腦子會瘋狂轉動，會一直想拍東西。回去以後我才發現，其實我還是很喜歡拍東西、玩創作。

而久久一次，在人生不同階段跑到冰島去，雖說是一樣的風景，它的地貌還是一直在變，今天看到這個沙丘，明天可能就不見了，像極了創作。冰島對我來說有種陰柔特質，像是處女座的女生，情緒來去很快，像極了那裡多變的天氣，卻也是個懂你所有情緒的傾聽者。對喜歡安穩規劃的人來說，這是壞事，但像我這種飄丿個性來說，這是好事，因為沒有計畫好的旅行才是旅行。而你永遠可以在冰島的任何角落，感受到自己的情緒與它有所連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