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Ajerry 圖片提供／楊士毅
台南是我找回靈魂的地方。
我其實出生在雲林，當時爸媽在南部討生活不容易，得去台北作工。所以我從小讓阿媽帶大，六歲時才去台北讀書。然而，去台北之後的生活過得很痛苦，完全是寄人籬下的生活，在家一直被打，也不能出門交朋友，所以我原本可愛又充滿活力的樣子都不見了，變得自卑又封閉。我好想離開那個在三重理髮廳的家。
大學時我考到台南的崑山科技大學，終於如願離開台北，重回南部的懷抱。在台南，我只要帶著相機到處跑，就可以看到很多古蹟和老房子，當然也可以走到曠野或海邊，各種文化的季節。在台南，走出門是沒有壓力的，不像在台北，出門就要花錢，這裡你隨時會遇到一棵樹、一間廟宇，或是公園，有太多空間讓你免費停留，然後安心探索。
這裡不只土地好，人也很好。人跟人之間不會有那麼大的距離跟防備。最常聽到的話是「有閒來坐」（Ū-êng-lâi-chē），你知道這四個字是出於多大的善意嗎？代表你願意把家門打開，讓別人進來麻煩你，開心地跟你分享一切，那種感覺真的很好，心都會被慢慢療癒。
台南對我而言，就像一個溫暖慈祥的長輩，不會給你壓迫跟打擊，就像嘉南平原給人的感覺一樣，你想在這片寬闊的土地上怎麼跑跳，或是隨時休息都可以。就像阿公阿嬤也從來不會逼小孩趕快要幹嘛，他們只想看你快樂平安。
後來研究所我跑回北藝大讀書，但在當兵退伍前半個月，我大學的老師打來問我要不要回崑山教書，我就又回到台南，一教就是三年的書。雖然我有機會變成專任老師，但因為要還爸爸的賭債，我知道得自己創業，得出門接案子。離開學校以後我就雙手合十跟老天祈禱：「天公伯，不管你要我去哪裡，我都會用現在的心意作事，可是我很喜歡台南。」
想不到第一個台南的案子就來了，那是奇美博物館的合作案，我用影片幫他們的展品說故事。從那裡開始出發，我的作品逐漸擴散到別的地方，也跟更多品牌或單位合作。我還是做了很多與台南相關的作品和故事，包括《鳳凰的祝福》、安平的《大魚的祝福》，還有鹽田的《生命之樹》。
其實不管在哪個城市，我都是用同樣的心意去做事，但每個城市有其特質跟豐沛性，也會因此帶領你做出不一樣的事情。但台南的確是我作品最多的城市。它有什麼特質吸引我？這裡結合都會與文化，步調有快也有慢，也有豐富的人情。整個城市就像一個充電站，你不必去那些眾所皆知的景點，只要到附近的小巷弄，就能隨時隨地充電。
這裡有時間、也有空間，時間讓你思考，空間讓你沈靜。而經過思考、沈澱之後，心必然會更為堅定，更認清自己獨特的樣貌，這樣即使走進人群、走進世界裡，也能豐富別人的生活，而不是一直去追別人的風景。
換句話說，台南讓我有時間長大。我創業也是在台南，假設同樣一筆錢，你在台北可以活半年，在台南就可以活一年，代表這城市願意多給你半年的時間長大，你就可以長出不一樣的能耐跟人力，創造出新的價值。因為，有些人其實是需要時間長大的，但這個世界不願意給，而我們也不夠穩定，怕一停下來就被追趕過去。
我曾經花七年的時間，在台南只創作、不發表。我只想學習一個單純的事，就是即使在沒人看見我，沒有鼓勵跟掌聲的時候，我也願意一直前進，找到自己、找到永恆競爭力、找到無法被取代的特質。所以你看台南有很多所謂「職人」，反正他已經找到一生所愛，就不怕失去自我了。
那個步驟很單純，就是你能不能找到一生所愛的方向，然後接下來願不願意用一生的時間去陪伴它，看它長成該有的樣子。這是我當初參加雲門流浪者計畫，去陝西學剪紙，接著到雲南、西藏、尼泊爾走一趟，最後回來面對自己內心初衷所得出來的結論。而台南給了我讓它紮根的地方。
我已經在這裡找到人生的方向跟意義，接下來要用我剩餘的時間去實踐它。但老實說，就「盡本分」這件事來說，每天都是百分百，但每一天也都是從零開始。我就在這完成又歸零又完成的過程中，越來越成熟。
我現在已經幾乎不拍片了，把重心放在造型藝術上。剪紙很特別，因為當你動手創作的時候，幾乎都是傳遞祝福或表達心願，這讓你會想到自己，同時也去關心別人。這也是很台南的事，就是大家所謂的「人情味」。
今年我們在做「台南400年」，發現過去台南出了很多世界第一，這代表了它對人對事都有一種講究，想要拿出最好的一切與所愛的人分享。正是因為這樣的心意，你才能產生源源不絕的創造，即便心中沒有競爭，也能充滿競爭力。而你的競爭力不在於想要打敗多少人，而是毫無保留地想要給多少人幸福，才能這樣一代傳一代，把美好的東西傳遞了四百年，以致於我們後人還有機會吃到兩、三百年前的美味。這都是神奇的魔法，卻也是生活的基本功。
不過說到一般人對台南的誤解，也是有的。好比來台南玩，跟來這裡生活事兩回事。面對來客，台南人會拿出待客之道，但回歸到生活裡，台南人也蠻排外的。畢竟台南是府城，以前都是貴族在住，他們的確有自己的姿態。你若選擇來這裡生活，他也會看你是不是真心來為生活努力，做出屬於你的樣子。一旦他感受到了，就會更全然的接受你，否則他也會有自己的觀望。
這就像，談戀愛是一回事，但真的要到論及婚嫁，又是另一回事了。所以你若真要了解台南，不必擔心，就成為一個真心用心的人。
還有大家另一個對台南的誤解，就是「台南很慢」，其實台南跑起來節奏是很快的，你看那些生意好的小吃店，哪個人動作不快？台南同樣有速度跟效率的一面，只是它的快跟慢，層次很豐富。有的時候它選擇用慢來應對，不想乎攏過去，因為想要做出好東西，就是需要時間啊。
我前面說了，這種慢是種沈澱思考，讓你生出明確的方向，步伐因此篤定，而篤定本來就是一種速度。台南的生活真的會讓人記得，把自己照顧好，變得夠強壯，就會走得長久。否則這世界再精采，如果你心中沒有方向，它只會帶給你混亂，而無法豐富你。
楊士毅（阿貴）
崑山科技大學視傳系，台藝大應用媒體藝術研究所。曾任攝影師、導演，現為剪紙藝術家。其剪紙作品往往突破傳統，從紙張延伸到多元媒材，並以幸福和喜悅為核心內容，備受蘋果、百富、嬌生等國際品牌青睞。著有《沒有門檻的幸福》。
推薦台南地點
◎東豐路：在我工作室旁邊，完全印證身在台南的幸福。這裡一年四季有不同花在開，春天有木棉花跟木槐，夏天有阿勃勒，秋天有台灣欒樹，冬天有美人樹，不論何時都有美景。這裡還有七、八個國家的異國料理餐廳，越南、法國、墨西哥、印度、泰國……，選擇永遠不嫌多。
◎成功大學：對我來說它是個擁有九十多年歷史的大公園，充滿各色建築和植物，走在裡頭不僅景色優美，趁機感受學生的活力也讓人回想起青春的單純時光，彷彿跟自己的初心相遇。
◎中西區：巷弄裡可以散步好幾個小時，有孔廟、武廟跟各種老房改建的店家，走在這裡永遠有新發現。
◎神龍街的室町鰻丼三吃：這是名店，連蔣勳跟江振誠也愛。師父把鰻魚身上三百多根刺挑乾淨，做出Q彈的口感，連日本人都驚豔，也體現台南人的講究。
◎漁光島：很適合想要把一切東西拋諸腦後時來的地方，有天涯海角的感覺。畢竟人生就是永無止境的煩惱，所以能暫時換個環境多棒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