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1990年代,香港電影圈盛極一時、星光熠熠,從這裡誕生的明星各個實力與外貌兼具,幾乎稱霸整個華語戲劇圈,直到2000年代初期才由台灣演員接棒。有時候看著重播不知道第幾次的港片,還是不免惋惜。
現在,幸好我們有劉俊謙。
2015年正式以舞台劇出道,2019年,劉俊謙首部參與即主演的電影《幻愛》,一舉獲得金馬獎和香港金像獎提名,並拿下香港電影評論學會大獎最佳男主角,一鳴驚人地展現精湛演技。去年下半,他憑藉現象級台劇《此時此刻》裡直率善良、相信純愛的外送員陳俊斌,以及獲得金馬獎七項提名的《小曉》中,拿得起放得下、理性談愛的外籍教師保羅等兩個對比性的角色,瞬間打開在台灣的知名度;實力之外,俊逸爽朗的外型更讓他被稱為新一代香港男神。
不過,他說自己其實是個悲觀主義者,只是總希望透過表演,讓大家看見生命縫隙裡的,那一道微光。
劉俊謙真正映入大眾視野的作品是他的電影處女作《幻愛》,在這部久違的港產愛情電影中,他飾演思覺失調症患者李志樂,身處幻覺想像與現實世界擺盪,以自己在腦海建造出的女主角「欣欣」,對應實際生活裡的空虛與荒蕪,追尋渴望但難得的愛情,情緒表現細膩而深刻,讓他在台灣金馬獎和香港金像獎獲得最佳新演員的雙料提名,還拿下香港電影評論學會大獎最佳男主角、香港電影導演會年度大獎最佳新演員,得到影評人和導演圈的專業肯定。
一時間,劉俊謙成了業內圈外被廣泛討論的名字,然而他自己卻看得有些冷靜甚至疏離,「雖然我也想享受觀眾的掌聲,但想想可能得到後開心了幾天而已吧。拿獎也是這樣,獎項評審都是主觀的,我是不是需要為了想拿獎而改變什麼?」他不諱言拿了獎以後,確實會有更多人喜歡你,得到更多肯定,才能因此獲得更好的劇本和演出機會,讓更多導演找到你,但他並不因此對「獎項」有什麼企圖,「拿獎是讓大家看見你的手段,是身為演員必須經歷的過程,但不會是目的。」
畢竟,劉俊謙沒想過當演員的。
我要如何把一個故事講好
從小是游泳健將,劉俊謙夢想成為運動員,無奈考試成績不理想,同學建議要不要試試演藝學院,他一考就錄取。2012年,他開始舞台劇演出,但仍不足以成為主要職業,「不管在香港或台北,舞台劇演員的工資都不高,很多演員平常都要去教書啊兼職什麼的,才能維持基本生活,只為了能在那幾個月好好的全心留在舞台上。」他笑著說老師以前教了很多古典派的戲劇理念,搞到大家夢想很遠、很大,出了社會才發現酬勞不高、演出機會也不多,「舞台劇演員多半是真心熱愛表演,才會留在這裡。」
就劉俊謙從舞台劇跨入電視劇,再進軍電影圈的幾年經驗觀察,舞台劇演員有個共同點,就是關於表演的理解並不從商業角度切入,也沒有影視出身的演員那麼風光,儘管演員也是人,但凡人都會有表現自己、追求利益的慾望,但舞台劇演員更著重於能純粹說故事和表演而不受到干擾的空間和自由。「當時也沒覺得辛苦,也不知道原來拍廣告接戲的酬勞相對比較高。中間雖然幾次想放棄,但每當這念頭出現,演出機會就來了,我總想說,那就繼續演吧!」雖然辛苦,但舞台劇仍帶給他關於表演的深刻啟發,「舞台劇的觀念是我們是一群人在講一個故事,我追求的不是我個人要演得多好,而是想,我要怎麼把這個故事講好,我要怎麼和其他演員一起把這個故事講好,純粹地講好。這讓我學會表演時,不是只為了想表現自己,我到現在還是抱著這個信念。」
2016年,劉俊謙和黃子華、陳法拉合作舞台劇《前度》,一連35場的精湛演出讓他突破舞台劇演員天花板,也因此被一位電視台老闆發掘,從此踏入螢光幕前,正式開啟演藝之路。在台港兩地都被視為實力派演員,問起一個好演員的特質,劉俊謙說是同理心,「很多時候,我們身為演員必須去理解角色背後的故事,如果沒有同理心,我就會想說一般人不會這樣做啊,這裡不行我要改,這樣就無法幫導演好好說故事故事。」另外一點是想像力,比方說角色需要殺一個人,但不可能真的去殺人啊,只能在自己的經歷基礎上加諸想像力,推測殺人和被殺者的狀態、過程、心理……;而自覺演技真正爆發的時刻是接演《幻愛》,劉俊謙思考該如何掌握角色,透過觀察思覺失調症患者加上想像力,他最後察知表演的過程原來是他站在角色背後,「我並不是在做我自己,我是躲在角色的背後,但我很自在啊,像在《此時此刻》裡我要脫褲子,但我沒差我無所謂,因為那時候的我不是劉俊謙,我是陳俊斌。」
表演和身為演員的意義
舞台劇的訓練讓劉俊謙對於演員和角色之間的分際看得極其細微,他認為表演並不是演員幫角色講話,而是角色幫演員講話,「我的理解是人在現實生活中是很壓抑的,很多情緒都無法好好釋放出來,但在表演的世界中,透過角色演出,我是自由的。」
這種一反多數演員強勢主導並詮釋角色的認知,也許間接反映出劉俊謙不喜歡成為焦點的心態。他坦承有一點人群恐懼,「我是一個很ㄍㄧㄥ的人,害怕在聚光燈底下,三、四個人聊天我很開心,人一多我就開始不太能好好講話了。但是我知道除了表演,演員終究得面對各種公眾場合,這是我的工作,面對媒體時我都要先深呼吸一口氣。」除了害怕人群,完美主義性格使然更讓他害怕講錯話,「少說一點話,就不會讓別人看到自己不夠好的地方了吧……」他甚至矛盾地說對成為家喻戶曉的明星並沒有野心,但對於好好說故事和在舞台上創作很有野心。剛入行時,常常想表演以及成為一個演員的意義是什麼?面對這個自我提問,也許當時年紀還輕,也許閱歷尚不足夠,劉俊謙有一陣子始終對此很困惑,直到演了《幻愛》,「電影上映後,有思覺失調的觀眾在社群平台留言說,謝謝你把我的故事講出來。很多人是無法、或是不知道表達自己心情或是正面臨的處境的,能透過我的表演去說出別人的故事,或表達他們自己,這算是某個意義的實現吧!」
為了這個意義的實現,也為了這個自我叩問後的自我期許,劉俊謙認為表演的過程在人們眼中常是鏡頭前風光,但在演員內心深處有時候是快樂夾雜著痛苦,「我常跟自己說,在這種充滿框架的世界,如果我能通過我的表演,為某一個生命講出他的故事,讓他可以得到一些釋放,或者是好像鼓舞人們往前衝破了一點點,在生命的軌道裡為觀眾帶來一點點光,帶給大家一點希望,這是我希望我能做到的。」這個很激勵人心的願望,仔細咀嚼下卻能察覺裡頭有一點悲觀主義的成分,劉俊謙對此並不否認,「我是一個超級悲觀主義的人,內在有兩個能量在流動,一個是本我的悲觀,一個是希望透過表演鼓舞人心的陽光,常常兩個性格會打架,不過想想演員就是需要一個複雜的內在狀態吧。」笑著說是不是要回家怪媽媽怎麼生出這樣性格的他,總是內心想很多,對外在環境感受性很強,常容易把各種不好的外在負面情緒吃盡自己心裡頭,直到遇見了現在的女友蔡思韵,暗處裡開始有了些許微光。
就算失敗也不能boring
「以前我的理想主義太重,把一切想像得太美好,又怕受傷,最後乾脆都不要、也不敢踏出去,就不會受傷了。30歲後經歷過很多事情,把很理想的劉俊謙壓下去,遇見了蔡思韵,當時某一個瞬間,我覺得那就是她了,我跟自己說能不能再勇敢一次就好,不要再縮了,結果就成功了。」劉俊謙說認識女友之前,他很容易陷入情緒黑洞,總是鑽牛角尖,但自從跟現在女友在一起後,她的能量頻道和自己完全不同,很活潑,常拉著他到處走,看見不一樣的世界,「她給了我一個新的生活、新的感知方式,常常帶我離開那個循環的黑洞,我們是互補的。」提起女友,劉俊謙開心的情緒瞬間湧現,直說很謝謝女友,想跟她一起經營細水長流的感情,互相陪伴,一起生活,這是他現實人生裡最想追尋的狀態,「我唯一一次的勇敢,就是找到現在的女友!」
隨著《此時此刻》和《小曉》在台灣上映,劉俊謙正式跨足台灣影視圈,開啟全新階段的生涯。關於往後,他期許自己能成為一個善良的人,「在這個行業很容易走歪,或容易因為群眾的掌聲而把自己的慾望放到很大。我想要保持一個比較純粹的心,看待創作和表演,記得好好說故事的初心。」相較於部分演員重視和粉絲之間的互動,劉俊謙出人意料地說,他常提醒自己盡量不要因為想滿足粉絲的期待和需求,就改變關於表演和角色的態度,「我知道如果演出高富帥的角色,很多粉絲因此喜歡我,但那樣我就會被困在裡面了吧,我還能夢想演李滄東和李安的戲嗎?不會吧。角色的質感比較重要,只要是好劇本好導演,就算是殺人犯都沒關係。我希望大家認識我是因為我會演戲,而不是我長得好看所以認識我。」即便許多台灣觀眾稱讚他在《此時此刻》和《小曉》中的表現很好,但他並不敢這樣想,「如果我會這樣想,那這就是失敗的開始了。因為我會把上次成功的表演經驗,複製到這一次的演出,慢慢的,我就定型了,那就這樣演吧,因為不想要失敗。但創作的本質,就是有失敗啊!」最近他常把大導演李安說過的一句話放在心裡,「就算失敗也不要boring!」
劉俊謙說,即便這個世界還是常讓他感到悲觀,然而他要繼續當一個不boring、說出各種故事的人,透過表演,為大家帶來一道生命中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