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哲瑋/花是能撫慰人心,帶給人們快樂的美好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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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安區巷弄裡的靜僻角落,矗立著一座兩層樓的白色簡約西式老宅,大門和左側為植栽環繞,隨著季節偶爾開著不同色調的花朵,陽光和空氣彷彿在這裡有了自外於現實世界的刻度和節奏。

這裡是林哲瑋創立的巧偶花藝工作室。

作為台北花藝風景的重要創作者,林哲瑋如何將他的生活所感注入創作?如何形塑自己的設計美學?關於時尚,他又有什麼見解?

「Mrs. Dalloway said she would buy the flowers herself.」吳爾芙在《戴洛維夫人》這本現代主義經典小說中是如此開頭的,「戴洛維夫人說她要自己去買花」,自此揭開一連串由感官、回憶、情感、獨白交織而成的在漫長生命中的吉光片羽,這大概是史上最著名的買花場景了。

推開巧偶花藝大門,映入眼簾、以霓虹燈管在牆上排出的也正是這一句經典開頭語――「Mrs. Dalloway said she would buy the flowers herself—Virginia Woolf」,短短幾個字隱含的女性主義、意識流和文學性、生活感的細膩追求等寓意,精準地涵括了林哲瑋的創作觀點,也是巧偶花藝獨樹一格的所在。林哲瑋所景仰的戴洛維夫人的一天從買花開始,那麼他自己的一天是如何開始?

「香氣」。

「早上盥洗後,我會依據起床時的心情和天氣找到對應的香水,像冬天常用檀香調,最近夏天偏好柑橘調;噴了香水後,我會用雙手擠檸檬做一杯檸檬水喝。我很喜歡殘留在手上的檸檬味,這會讓我甦醒,是我每天早上很重要的儀式感。」林哲瑋自承嗅覺敏感,身上有自己覺得舒服的味道,比較能快速適應各種環境和空間。

閱讀是自我的觀照

身為巧偶花藝主理人,林哲瑋每天早上當然也得自己上花市買花,但在那之前,他會給自己一段閱讀時間。少時每年回梨山外婆家過寒暑假,媽媽總是準備大量的書和漫畫讓他帶著,自此,看書是興趣,是習慣,也是生活,「小時候對希臘羅馬神話很著迷,有年暑假我媽買了一本給青少年閱讀的希臘羅馬神話帶上山,怎麼翻我都不會膩,裡面有很多某個凡人觸怒了天神,就會被變成花或是動物的故事。我覺得這很有趣。」「當時看完了我就會想,這些花花草草、天上的雲或是星星、地上的動物,可能是因為什麼樣的故事,所以它在那裡。」林哲瑋還記得外婆家的後面有一個大石板,他常躺在那曬太陽,看天上的雲一整個下午,「有時候像貓、有時候像恐龍,我總是一邊看一邊在腦海中想像他們發生什麼事,所以變成那個樣子,那個不斷變化的東西就像是在神話中看到的故事。」林哲瑋說之所以受到希臘神話的吸引,是因為它闡述了萬物皆有靈,每一個「物」都有它的故事和靈魂,而不是很科學地說萬物皆無情的物質化論調,因此他總是以泛靈論的眼光看待這個世界,「比較有趣,比較吸引我。」

每天清晨、下午和睡前,都是林哲瑋的閱讀時間,為此他特意區分工作室和家裡藏放的書籍類別,「文學類的書和漫畫放家裡,藝術、設計類和雜誌放工作室,這樣才能區隔出工作和生活。」大量閱讀的過程也是他持續反照自我的途徑,前陣子重看了五十嵐大介的漫畫《小森時光》,其中描繪的畫面不斷地喚醒林哲瑋的少年回憶,「主角在小森的生活和我在梨山上的童年畫面重疊,例如採摘山菜、用柴升火才能煮水洗澡,那種和自然交融在一起的狀態讓我始終心生嚮往。」最近他剛買了三浦紫苑新書《住那個家的四個女人》,「她的小說只要看了十頁,就會掉到裡面去,像我現在迷上跑步,也是開始看了她的《強風吹拂》才開始的興趣。」

人人都有一個伊甸園

設計感和風格是巧偶花藝最常被賦予的兩個名詞,而「以相遇的美好為名,揉合花藝、設計與文字;三維向度的思維,以譯者的姿態,將自然化諸花葉根莖的神秘語言,引介化譯,成為進入生活的,美的感知。」這樣的自我定調,更讓巧偶的花藝帶有濃厚的文學/故事氛圍,林哲瑋說這和他的個性有關。他說關於創作,必須要有真正的理由,構思過程中常很自然地回到熟悉的領域,取材延伸出各種想法,並將個人情感疊加上去。「我喜歡文學和閱讀,每當沒靈感時我總習慣翻書架上的書,看一看想法就會來了。有些經典名著例如《變形記》、《紅樓夢》、《異境之書》,總是能一再給我靈感。」記號語言學大師安伯托艾可的《異境之書》更給予林哲瑋關於「花」和「花園」概念的指引,「他提到現實世界往往讓人感到痛苦不堪,所以人們都會夢想曾經歸屬的幸福快樂之地,也許在未來的某一天能回歸,我覺得花園的意象大概就是這樣,花園的始祖是伊甸園,伊甸園的形象不是只有在基督教文化中出現,還在世界各種文學中出現,象徵一個理想的國度,是被人或神精心地照看著的環境,其實在花園這樣的環境中,所有事情都是最完美被呈現出來的,那是人類所能夢想最幸福快樂的模樣,那就是花園。」

林哲瑋創作時,總將文學中關於花和花園的語彙、希臘神話故事的浪漫花語、古典文學中人們對於花的詠嘆心情,轉化成花藝的組成、結構和色調,「我其實沒特意想過風格這件事,我反而比較專注在如何傳達我的想法,和我眼睛看到的世界,還有這個世界給我的感受。」成為花藝師的起點,源自於小時候在梨山上初見整個山頭為盛開梨花覆蓋的震撼,希望傳達關於「美」的諸多感受,但其後隨著文學與現實生活中的所感,林哲瑋希望賦予作品更多的語言和能量,「艾倫狄波頓曾提出他對於人性的觀察,意即人們常會因為現實的狀態,例如道德或是環境的束縛導致無法好好享受感官,藝術家創作就是在鼓勵人們放下所有原本的狀態,用比較寬容的眼光看待自己,讓我們感受到理想的生活應該怎麼過。」有了這樣的覺察,林哲瑋的創作觀逐漸成形,「我希望能透過花藝,讓人們超越世俗的煩惱和羈絆,離地三公分,輕盈一點,願意去戶外盡情感受微風吹拂,聞青草的香氣,看鮮花的顏色,和心愛的人在一起,甚至享受無所事事的片刻。」

與其說花藝是一種能量,林哲瑋更偏好將作品具象地比擬成一個充滿自信、善於鼓勵人的朋友,能在適當的時機對人傾訴撫慰,或是激發快樂的話語,「撫慰是我花藝創作生涯中最重要的題目,透過花我給予人支持的力量,就是一個療癒的過程。花園帶給我們理想的生活想像,其實也就是心靈的撫慰,也許現實生活中不是每個人都能夠有一座花園,但你總能在家裡擺一盆漂亮的植物或是插一束花,讓你能感受到理想生活的樣貌,能夠寄託或釋放你的情感。」

Alessandro Michele的啟發

尋覓花和花園意象的過程中,原本就對時尚有獨到觀察的林哲瑋,注意到了也常以花園和希臘羅馬文化為創作主題的Gucci創意總監Alessandro Michele,「Michele很巧妙地結合花草和各種奇妙的想像,用一種非常古怪的方式呈現它,裡面結合了他對大自然的觀察、感官的體驗、看待世界的觀點,多重文化交疊的程度讓他設計下的Gucci非常繽紛,充滿幻想奇趣,但處處可見巧妙的混同融和。」「Michele把花園意象放到服裝中,讓我們藉由穿著得到慰藉或撫慰,這讓我很有連結。」

Alessandro Michele對林哲瑋的另一個深層啟發是創作時的心態,「我曾看過一篇訪問,裡頭說Michele是一個很快樂的人,總是用比較樂觀正向的態度,看待創作這件事情,這對我造成很大的衝擊和啟發。我想像中優秀的創作者都要經歷痛苦,或是各種困難的時刻啊!」林哲瑋說他長期來都深信行為藝術家瑪莉娜・阿布拉莫維奇那句經典而震撼的話語:疼痛是一道我穿越了的牆。他的個性本質有點憂鬱,創作時常回到那個憂鬱狀態裡尋找靈感、發揮創意,但Michele提醒了他難道不能放輕鬆一點嗎?

看著Michele筆下的Gucci設計,林哲瑋開始思索一個快樂的人做出來的東西原來是這個樣子,「Michele應該會想把各種快樂的東西帶給大家吧,把快樂帶給大家這件事情,聽起來好像很表淺或世俗,但我們在這世界上生活不就是為了追求快樂嗎?如果可以在快樂的狀態創作,帶更多快樂的狀態給這個世界,那不就是花園要傳達給我們的感受嗎?」

採訪撰文、造型/Wayne Wu
攝影/AJerry
化妝髮型/阿樂
服裝提供/Gucc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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