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最期待的是星期日,這天老媽不用上班,一早上菜場,我對她返家時的菜籃充滿好奇與期待,等翻到籃底找出一大塊五花肉,便是滿足的結束。
「高興了?不鬧了?」老媽說。
一上午小廚房內傳出爆蔥、煮肉,乃至於甜甜的醬油味,不待老媽呼喚,我已乖巧懂事的手持筷子坐在飯桌旁,看著陶鍋從她手裡移至桌面,看著她以抹布掀開冒蒸氣的鍋蓋,看著煙霧散去後人生。是的,紅燒肉代表成長過程裡某段重要的記憶。
母親早逝,之後尋找紅燒肉成為我旅程中最重要的部分,得找到又香又嫩又帶些許甜味的紅燒肉──我想,我的靈魂可能在醬油的黑乎乎鍋底得到平靜。
第一次吃到老媽的味道是在浙江南潯,二十多年前了吧,國營酒店的餐廳,光氣味我即知道,這就對了。那晚吃的是鹹魚燒肉,整鍋老媽味道。
朋友知道我非紅燒肉不罷休,上海的老出版人邵敏請我進老克勒餐廳,他整晚只說兩句話:
「國立,諾,你就是個老克勒,帶你吃老克勒的菜。」
克勒指的是英語中的衣領,collar,大意是有點文化與貴氣的上流階級。邵老師客氣,其實我不是老克勒,是老嗑了,愛吃而已。
第二句,他照樣以「國立,諾」開頭:
「你要的紅燒肉。」
上海人關於料理的動詞是「燒」,不講煮飯,講燒飯,光是「燒」,我聯想到當年村子內每戶人家傍晚時擺在門口的煤球爐,我負責搧火,火得大,得旺,燒呀,不燒哪來得晚飯。
問北京人哪家麵館的炸醬麵好吃,百分之九十的老北京人會說:
「我姥姥的。」「我嬸嬸的。」「我爸的。」
同樣問上海人哪家餐廳的紅燒肉好吃,老吳直截了當:
「哎呀,什麼館子,紅燒肉我燒的最好吃。」
於是我坐進老吳家的飯廳,見到一大鍋紅繞肉朝我面前一擺:
「吃,吃不完打包。」
尋找老媽手藝的旅程當中,得到熱量,也得到感情,新的回憶累積在舊的上,回憶變得滋味益發豐富。當我再去上海,朋友根本不必費事招呼我,老盧這麼說:
「紅燒肉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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